从血肉朋克到不净观

 · a_puff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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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游戏内容比这张图还要恶心怪异)



《SCORN》这个游戏非常特殊,这大概是有史以来人类在电子游戏/交互艺术中第一次如此精细的做出H·R·Giger风格的全景式后现代"生化"科幻场景。

以血肉、内脏、血污、骨骼、黏液以及各种性暗示等基本元素为核心的"血肉朋克"("朋克"即脏乱差,通常对应着暴力和衰败)作为一个常见的通俗文化消费品艺术风格,其"流行"不仅有着艺术审美潮流的影响,也是市场(个体消费者)消费需求选择的后果——从最早的《异形》系列科幻电影到各类以血腥黑暗恐怖为卖点的恐怖/惊悚风格电影、电子游戏(典型如太空生化恐怖游戏《死亡空间》),"血肉朋克"形成了稳定、特殊、相对小众的细分市场,同时也对主流的科幻/奇幻文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为什么人类会主动寻求"恶心"和"恐怖"?

天主教风格的宗教艺术品中大量存在"完整"、"细致"、"干净"的人类骨骼元素,以彰显人类作为"上帝之子"神圣崇高纯洁的"内在神性",这是基督教教义在审美上的直观体现,同时也是其将人类血肉对应的"世俗伦理"(典型如禁止堕胎)纳入宗教行为规范的反映。所以以"恶心丑陋污秽"为卖点的"血肉朋克"成为反基督通俗文化的一部分长期流行,几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事实上"血肉崇拜"的审美在宗教/反宗教文化中普遍流行——类似天主教骷髅装饰的还有墨西哥亡灵节和藏传佛教的各种人骨/人皮法器——死亡在宗教中总是有着事关"神圣"的解释可能,这对应了"世俗世界"和"死后世界"之间的宗教权力话语,进而对这种话语的反馈(批判和质疑)同样形成了普遍的文化惯性,一个基本的更底层的猜测解释是,人类天生会寻求这种"血肉"刺激(美丑都是刺激)。

恐怖片能刺激肾上腺激素等神经激素分泌以带来欣快感(肾上腺激素是典型的内源性镇痛剂),这是很多人爱看恐怖片的直接动力,"血肉朋克"对应的感官刺激很大程度上也与此类似——但和传统意义上的恐怖片非常不一样的是,诸如《SCORN》这类"科幻恐怖文化"通常都会带有各种社会批判的隐喻,典型如对"寄生"(共生/克隆/生化改造)行为的戏剧表达探讨,这直接对应了对人类社会"生育伦理"和广义上"社群理念"的批判,以至于很多评论直接将其核心剧情归于"现代性批判"的某种思潮,类似《异形》电影中导演不断重复着"生化人"和"异形"之间的戏剧冲突以达到探讨"人性"的目的。

无论这种基于审美和感官刺激的伦理探讨是否有效,至少由此引发的问题(身心关系)是确实存在的——经由对"污秽和恶心"的再审视(电影/游戏加工),人类得以一定程度上获得精神满足,即便这种满足可能仅仅是转瞬即逝的肾上腺激素冲击。

很有意思的是,佛教以修"定"为主要目的的"不净观"法门(主动观察/观想各种尸体、脏器腐败过程等)是伴随着原始佛教的出现而同时出现的,考虑到古印度宗教多样化,各种派别之间互相影响,佛教的"不净观"出现如此之早,一个合理的推测是其并非原创,而是来源于其他宗教或者干脆就是地方社区文化的产物。《阿含经》中记载了释迦摩尼的关于不净观的大量"开示",同时也记载了普通人练习"不净观"而陷入精神错乱乃至杀人等严重后果:

《杂阿含经》卷29〈809经〉:时,诸比丘,修不净观已,极厌患身,或以刀自杀,或服毒药,或绳自绞,投岩自杀,或令余比丘杀。

佛教可能是第一个直接针对"血肉(反)崇拜"做出直接教义解释和(仪式行为)系统方法构建的主流宗教,"不净观"作为其核心的修行方法之一广泛存在于各种佛教部派并流传至今,也证明其"宗教方法"的合理性一直能得到印证——"戒定慧"中的"定"对应了各种复杂的负面精神意识("颠倒梦想"/"挂碍"/"虚妄恐怖"),因此"不净观"类似于现代心理治疗中渐进式的治疗焦虑症的"脱敏疗法";但在更宏观的社会文化角度,强烈的"血肉刺激"的后果(极端情况下鼓励杀人/自杀)又是佛教不能解释也不能承担的,这导致其从一开始就将此类"法门"的副作用写入原始经典。

从"不净观"的角度去看待《SCORN》和《异形》系列乃至H·R·Giger的超现实主义科幻美学的流行,这个现象就不那么难以理解,一方面是宗教在微观层面上的身心关系修行技巧中反复强调的危险法门,另一方面则是流行文化中刻意寻求"血肉刺激"的音像-互动艺术风格,二者本质上都意在以特殊方式(极端的感官刺激)重塑身心观念——在神经科学层面上,其异曲同工之处在于都试图经由视觉和感官想象刺激重塑大脑内特殊意象的对应的神经元反馈路径,以达到重塑既有"意象-神经元路径"对应的情感冲动(道德伦理观念)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