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完整性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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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中小企业主都会在企业经营中不计代价地（以债务和现金流为代价）寻求100%控股，而不是将股权/股份视作现代意义上的、可流动交易的财产/货币，即一种客体化民事权利。

其中的原因很多，"完全"控股带来了企业经营中更好的保密性、更绝对的决策权、更清晰的债权关系等等；现实意义上来说，这也是特定法律语境中产权制度不完善导致的一个必然后果，即"完整控股"的交易成本更低。

但更重要的是，这带来了企业作为"法人"和企业主自身"自然人人格"的绝对对应关系。"股权"的法权架构从根本上被视作了人格权/人身权的延伸，尽管这是一个非常常见的错误观念，但却因此有着惊人的直觉正义。

在自然界中，"完整"自古以来就是一个（自相）矛盾的哲学概念，"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现代科学很大程度上也佐证了这一点——"完整、同一、纯粹"的自然事物，从日月星辰到人间百态，事实上是不存在的。

人类唯一的、普遍的、可轻易感知的完整直觉来自"自我意识"，"自我（ego）"是一个天然完整的存在。这是企业主们下意识的追求完整控股的"意志驱动力"来源，也是现代法权观念中"法人"概念的结构渊源所在——既然企业股份可以交易，那么总要有一个集合性质的"权利边界"，一个个体自我意识的投影和"回声"，an echo of ego。

并非只有企业主才会下意识地追求权力的完整性，人类几乎所有的社会化组织体系中都会普遍存在这类对于"100%控制"的意志驱动力，路易十四的名言"朕即国家（L'état, c'est moi）"更是将这种狂妄、近乎精神错乱的权力意志体现的淋漓尽致。

从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到弗洛伊德的潜意识精神分析，再到基于fMRI的神经科学心理/行为研究，"现代人"很早就已经意识到"完整的自我意识"很可能也只是一个幻觉。

但很可惜的是，随着个体权利的拓展和产权观念在现代立法中的不断更迭，个体权力的完整性不仅没有弱化，反而因科技进步，"产权"变得和"人格权/人身权"更加密不可分，也更为混乱复杂，个体的人感觉到的是"单一、完整"的独特自我，但在无处不在的行为数据追踪、自动推荐算法面前，自我的完整性是和"身体行为"完整对应的，独特的完整自我不仅不是幻觉，更是一个真实符合市场需要的完整的"用户画像"，you are your big data，正如企业主对于完整控股的追求也是一种市场演化选择一样。

从身份的人到契约的人曾经是法权观念进步的体现，但如今没有精细的高科技个体行为大数据集的国家才是落后国家。

路易十四自然也是后继有人，极左翼"不屈法国"领导人让-吕克·梅伦雄（Jean-Luc Mélenchon）在警方搜查自己办公室时，也曾高喊"我即共和国（La République, c'est moi）"。